跳吧,在阿尔卑斯之巅
2013-6-8 9:0:0
大约七八年前,写了个中篇,结局是那个安之若素的女子在阿尔卑斯少女峰索道事故中丧生,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来过瑞士,为什么会设置了这个场景,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潜意识。
欧铁很方便,但价格还真不便宜,甚至超过了机票。唯独异常的方便,火车站都在市中心,欧洲大陆的旧城都小,下了火车经停或者小住都不用再做舟车劳顿。
在苏黎世转了趟车,本来应该在琉森(Luzern)下车先安顿,一来临时兴起,二来也是不想浪费欧铁通票的日使用率,在琉森车站换了个站台直接登上开往因特拉肯(Interlaken)的金色山口观光线(GoldenPassLine)。因为转车时间仅有5分钟要跨越8个站台,瑞士的火车已安全和准点出名,赶得狼狈,终于在最后30秒钟内攀上火车,然后拖着笨重的行李在火车上穿行,一等舱的车厢在末端,一路走过去,经过每一节车厢的接驳处我都心有余悸的担心会不会站不稳的掉下去,于是通过时紧紧握住扶手,这种场景恐惧源自某部纪录片。终于安全到达,一等舱的车厢有宽大至顶的玻璃窗,桌上有地图,座椅沙发厚实加宽,也不枉提心吊胆从车头走到车尾。
在瑞士有8条主要的观光线,其中冰河线(Glacier Express)最吸引人,一共经过291条桥梁、91个隧道,并通过海拔2033米的上阿尔卑山口,总时程约7个半钟头,草地雪山蓝天红色火车,还时不时遭遇水色荡漾的碧湖。但此时已五月,我便舍弃了这条线,中意金色山口线的Brunig段,这是一段沿着湖岸行驶的观光线,途径皮拉图斯山、瑞吉山、布里恩茨湖、朗格湖(Lungern-see)、萨尔嫩湖(Sarnersee)、琉森湖、吉斯河瀑布(Giessbachfalle)、布里恩兹洛特峰(Rothorn)、巴伦伯格的露天博物馆(Ballenberg freilicht Museum)、阿勒峡谷等美丽的山水之间。
因为贪恋窗外的风景,在观光线上坐了整整2个来回的从琉森到因特拉肯,途中手机还接收到到了列支敦士登的欢迎信息。草原、雪山、牛羊、湖泊、漫山遍野的花,把这些所有美丽的元素都集中在一起,瑞士便是这样的一个地方。第一程列车员来查票,第二程,他向我笑笑,到了第三第四程,他问我好看么,我说赖着不走。等到第五程启动前,我下车又遇见他,他说你不是说不走,我说我饿了。在这Brunig段的来来回回折腾了4个小时,中间穿过一个峡谷时,开始下雨,湖面上的云层向泼墨一样渗透散了开去,转眼就黑了天,零星的光落在水面上银色的一涟一涟。
铁路两边都是草原,偶有成群牛羊,窗外间或闪过哪些铺满鲜花的小木屋,我对田园风光的印象是停留在书本上有关英伦乡间那些描述,比如TESS生活过的萨默萨特郡的气息,虽然欢悦却深沉。然而在瑞士的田园,呼吸是明朗的,轻谐,满足。也许是诸多事件中,瑞士都作为一个永久的中立之国,渐渐生出这样笃厚的淡定。
因为是巡回线,短时间之内重复的进入某一个场景,就象至尊宝一次次启动月光宝盒一样的闪回,我是恍惚的。
1898年9月10日,奥匈帝国的王后SISI被无政府主义者刺杀陨于日内瓦。生和死的一线之间,改变任何一种状态都是困难的,但这以后还真没有好坏。在她离世16年后,奥匈帝国作为引发者之一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在她离世20年后,奥匈帝国瓦解,哈布斯堡王朝失去执政权被赶出奥地利。这个欧洲历史上最为重要、影响力最大、统治地域最广的王室家族,曾出任过奥地利、匈牙利、意大利、比利时、荷兰、德国甚至墨西哥等国君主,也在这20年后终于褪下了600年的光辉,渐渐消失在大众眼前。
有一个人,不得不提,却一直没有说起,那就是卡尔海因茨伯姆(Karl Heinz Bohm),电影里面皇帝的扮演者,目前还在世。谁也不曾预料的,这位在演艺生涯上取得不少成绩的德国帅哥从1981年开始做了个重要的决定,息影,并前往埃塞俄比亚开始他的慈善自愿服务,已经22年。2003年时他被提名诺贝尔和平奖。再后来,他娶了当地的女子为妻。离开了电影和历史里面的皇帝和公主的故事,卡尔同样深深怀念过罗密,这或许就是故事最好的结尾了。
终于在观光线上折腾完毕,回到琉森,在中古年代这里也曾是瑞士的首都。如今,除了廊桥还是廊桥,于是反反复复的拍来拍去。
卡佩尔廊桥(Chapel Bridge)又叫教堂桥,是琉森的标志,始建于1333年,也是欧洲最古老的有顶木桥,桥的横眉上绘有120幅宗教或历史油画。这座横跨罗伊斯河,长达200公尺的木桥,有两个转折点,桥身近中央的地方有一个八角型的水塔,木桥外侧种满了天竺葵。
黄昏,河里有天鹅优雅闲散的游泳,在廊桥转角的凳上坐着发呆,对岸的咖啡店陆陆续续上灯。在瑞士买些吃食的昂贵犹胜威尼斯,在M记买个汉堡套餐便要16瑞士法郎,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黑。人生是要只若初见的好,天色也是,将黑未黑时分,数码相机可以把天拍成靛蓝的天空。遇到从北京来带着父亲旅行的男子,端着N家的相机,他与我手里C家的成像做比较,论色彩,其实我也喜欢浓厚鲜艳的N家,他指导我放慢曝光,等上45秒,廊桥上投在河里的光就有了不同的诠释,点、线和面。又遇到波兰公司来出差的一群男子,他们请我帮他们合影,递给我名咭留下电邮。还遇到一对母女,台湾籍,交谈几句,各自离去。古人喜欢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可我依旧是不相信轮回,路上的陌生人,不会是任何奇点。
住在旧城,建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8世纪,我喜欢的中世纪,古罗马古希腊还有城堡和冷兵器,一个充满矛盾、停滞、狂热、厚积的时代,因为十字军东征和黑死病流行在历史上也把它称为黑暗时代。心无旁骛的睡去,并不安分,时有梦境,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某一天兴致很好的时候把它们都记下来,意识流的秘密。即便在这陌生国度的床上,依然继续,一个接着一个嵌套的梦境,时代、背景都不详甚至不确定是否外太空。陆陆续续,在电邮里面,我把这些梦讲给医生听,在医生和导师这个称谓中,我最后选择了用功能性的“医生”来称呼他。我记得他在第一堂课扫视一眼全班然后说,这是一个高危的专业,每届毕业生里面都有从医生变成病患的个案……顿了下,他继续说,选择心理学专业的,主要有3类人:有病的、有闲的、有钱的。后来分组带毕业答辩辅导,如愿被分到他的组。内心的强大对某些事物近乎偏执和贪婪的噌念,因此我需要一个强势的洞察者和引导者。
琉森的夜里,我在梦中被自己的哭泣声惊醒。我记得这些梦,醒来时大部分仍然历历在目。这天梦见失去了相伴的猫咪,我正在竭力地伸手去抓紧它,但是它还是化成光消失了。
半夜推开窗,能看到不远处的教堂,月光下,拜占庭式的穹顶象一千零一夜。另一个方向,是火车站,灯光已经收敛。更远处,是巍峨险峻的皮拉图斯山(Pilatus),传说中西方的龙住在上面,深夜,山的背影是深重的,真的会有狷介的神住在那里吗?
住酒店,最大的好处是含早餐。在食物昂贵的瑞士,这是我的饕餮时光。又去小教堂桥走了个来回,仔细看了几幅那些描述黑死病横行欧洲的绘事。有些冷,又下起了雨。
琉森到伯尔尼(Bern)有4条线路,但都不是直线,要走个直角弯,选了条不用换乘的,也就一个多点小时。欧洲便是这样,几个小时的火车或许就穿越了一个国度。和我喜欢岛屿一样,我喜欢这些国度,因为疆土的小,可以感受得到完整。
在伯尔尼小住几天,但是费极周折,中途换一趟住处,先是hotel然后hostel,在城市的两头,新城和旧城。建国初期梁思成在为北京城做设计的时候,是竭力主张保全城墙内的北平古城,另建北京新城发展,但是没有人采纳,60年以后的今天,梁先生早已作古,被拆除的一切也都不可能复返。相较之下,欧洲的各大名城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双城发展的规划,百年来,在时光中缓慢的沉淀和积存敬意。
Hotel要3点才可以入住,此时2:20分,前台也是不肯通融的,寄了行李,漫游先吧。满街一线品牌旗舰店和钟表店,联邦大厦门口的广场很热闹,欣逢某个纪念活动吧,结集仪仗队,还有领袖样的人物在致礼,围观人很多,凑了会热闹,没什么意思便离去。不知何时开始,我成了一个以目的和结果为导向的人,因为一次次投入产出的过程让我心力憔,即便再精彩,又能如何,散尽后还是清寂的一个人要继续走下去,完成不知方向但已知终点的路程。
阿勒河(Aare)的天然转弯处,湍急的河水从三面环绕伯尔尼老城而过,形成了一个半岛。火车站的地下通道出口像个迷宫正好可以一遍遍随意看600年前防御工事的遗迹,透过地面广场波浪形的玻璃顶棚看对面的基督教徒,1720年的巴洛克。。装饰奇特的时钟塔楼、各有典故的街心喷泉彩柱、鹅卵石的马车道、此相连带拱廓的街、红瓦屋顶的建筑,各种哥特尖顶的教堂,这就是带着中世纪风格的伯尔尼,整个瑞士联邦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就像有很多人会认为悉尼是澳洲首都一样,不少人会认为日内瓦或者苏黎世是瑞士首都,伯尔尼对我们来说实在陌生又生冷。很小的一个城市,但外来人员流动也居多,各色行为艺术丰富,相对其他瑞士城市,它显得十分古老和纷杂。另有一个特色就是彩旗飘飘,几条主街上几乎所有的门前楼上都挂饰着大副彩旗,这些旗帜在风里微微荡漾,中和了古老的深沉多了些轻快。有轨电车长着新时代的脸,流线的子弹头和背景的古朴,是未来的味道。
用最真实的自己,才能遇见最应该的那个人。我以此作为坚持或者拒绝的理由。路上除了不间断的给导师写电邮,也不间断的给人发国际短信,有时候是路上的见闻有时候是对生逢时地的抱怨有时候是寂寞路上寻找一个交谈的温暖甚至有时候是赤裸裸的卸下堡垒的柔弱渴求一些依靠。如果需要被改造的面目全非的背离自己的内心,我宁愿选择不求全。用最真实的自己,去期待那个遇见。已经十年,就不怕另一个十年。真正亲密的关系,建立在孤独、自由和持有尊严的前提之上。
与琉森感知的骑士精神不同,同样中世纪的伯尔尼是中庸的,即便战火纷飞它都能从中立足并继续市井繁华。曾经很长时间我不喜欢立场暧昧的灰色地带不喜欢态度不明朗的中庸,但我完全承认这是一种最适合长久的生存之道,活下去才会有可能孕育一切精神。我们都是有骑士情结的,与侠义不同,一定程度上,骑士以自己的行动来获得主流社会的承认 ,以契约观、准则观和忠诚观传承了法治传统,侠客被主流意识形态排斥于社会边缘,可能很得民心但更多是成全自己的名节和内心。果然,我是矛盾的,外表不羁散漫放肆,内心却以被主流社会认同为救赎,包括这样年复年的行走。
这天收到导师的邮件:人从小到大不由自主的学会了很多社会化的东西,“社会”这个东西每天都在抗着拯救我们的旗帜却在吞噬我们,所以有的时候我们要允许自己游离到社会和规范之外。
一切你要的和你不要的,它都在那里,先玩好自己,然后去享受它们。
再一次,因特拉肯。
这一次,坐了快线,要看全双子湖(图恩湖(LakeThun)、布里恩湖(LakeBrienz))就要在前一站下车,然后可以租辆自行车到镇上。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下了火车,根据车站路标上的索引,沿着何维克街(Hoheweg)上,走到Hohematte绿地边上的等车牌下,手边就是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少女峰(Jungfraujoch),雪山、冰川、草地、牛羊、湖光、还有五颜六色的滑翔翼。如果Tibet雪域的雪山是极限的挑战、信仰的无限,那么瑞士的雪山就是安定的家园和余生的宁淡。
车来了,教练向我伸出手,是的,我选择在山巅跳下去,在空中全揽双湖水色还有山脉。
上山的路,我实在忍不住时时要求停下,因为太美,我不想就这样急急掠过。
山顶,直面少女峰群峰,感觉这样近,看得清峰面漂浮着的云絮的细节,众神居住的阿尔卑斯山,野花一片。教练与我确定各种安全措施,换上冲锋衣尚未背上伞翼,他带着我练习助跑,悬崖边上,恍惚的一刹那,我闪过这样念头,如果没有及时刹住脚步,就这样自由落地的掉下去,会怎样?验证了小说的剧情吗?片刻的飞翔,瞬间闪回的人生会想到什么,然后落地时迸散的残骸不具备任何美感。也许,纵身一跃,这样毁灭的念头是始终存在的,用各种伪装从潜意识里面溜到意识里埋伏。我想要的,是新生。
有人拍拍我的肩,是另一组的日籍女孩,要预备了,她用相机友好的对着我,灿烂的笑一下,停格在她的镜头里面。
系好所有装备,把手表调整到垂直高度的界面,风速气压部分教练已经计算完毕,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任何兴奋的情绪,缺有一丝淡淡的留恋。带上头盔,出发。
脚离开地面的那秒失重,我是快乐的,带着绝决。在我变成人之前,是一习风,在很久以前。水瓶座,风向的星座,自天王星来到这个地球。飞翔,这一刻终得以成全。下落的重量绷紧绳索,倏的腰上一紧,小幅升腾后风撑满了伞翼,和鹰一样轻盈又从容的漂浮在天空,翱翔,缓慢的。快乐之极是必然会想哭的,众山小,雪峰云烟缭绕,冰蓝的双子湖在左右手,河道的支流纵横过绿野,在云端上漫步,装在伞翼上的相机记录了我的笑容和眼泪。
坚定而执着地往前走。往前走。把路走尽的女子。
从潜水到跳伞,我用这样的方式完成了父亲要求的上天入地,当然这是偷换概念,他的原意是要我做个可以在优渥和艰辛的环境中都要能从容不惊安之若素的女子。他从不知道,这些年我内心负担着黑暗而颠覆的各种里程,心中藏着猛虎。
再次踏上地面,落地是迅捷来不及体验的过程,一切都来不及感知时就已经四平八稳的站在Hohematte草地中央,教练把滑翔中的影像刻成光盘给我,喜欢这样一段段的记录,错过了此时,彼时已不是曾经今天这样的自己,从灰飞烟灭不相信轮回到为自己留下每一程的档案,即便只是Matrix中的一段代码或者克隆体Somni451,存在过的痕迹,都可以是信仰的。
坐了一段小火车去哈德昆(hardkulm),轨道极陡靠缆绳的拉力,山顶有个餐厅和小公园,可以望见因特拉肯镇子的全景还有双子湖和远方的阿尔卑斯山脉。远在远方的一切都比远方还远,常常一个人,走很长的路,然后回归俗世的生活里,循环。
每一次的遭遇,只有理解了这一刻才能知道下一刻。
就好像在每一个交叉点上的量子轨迹。
来过,看过,感受过,便离开就好。
要继续前行。
黑暗中,握住一双手。
2013.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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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的4月和5月,我晃荡在波西米亚、意大利、瑞士、奥地利、匈牙利,在每一处停留或长或短。
照片是几乎没时延的整理了,游记一直拖欠着。自2001年南都约稿的西藏开始,十二年以来从没有拖那么久的时间,时隔两年。
幸亏路上零星记着笔记。原来自己的记忆已经不够清晰的去记得每一程。
2013年的春节之前,我预备把这两年的行走都补全了。是的,留一份完整的记录,无论是给自己还是给旁人。
完整和done。